依然是凌晨四点起来打坐。虽然下着滂沱大雨,天还未亮就冒雨出去散了八大圈的步。上班越来越忙,每天约见的病人都排得满满的了。大师兄笑说很快病人来约见我,得上waiting list(等候名单)了。
虽然老板帮我申请了做ICBC病人的资格,我也不打算做ICBC病人了。ICBC病人多是车祸受伤患者,享有保险公司的赔偿,治疗师一旦接手,可以多次给他们治疗。拿朋友们的话来说,这可是一块肥肉啊。
我是吃素的,我不要吃肥肉。我觉得自己的治病风格很随性,很有点儿形而上,我不太喜欢太实际太具体的数字或方法。如果保险公司问我,你给这个病人做过什么检查没有?他的锥体向哪个方向弯突?偏移角大约多少度?我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的。我会笑着告诉他们,我的确也问了这个病人很多问题:我问了他喜欢做什么?发生车祸前他在想些什么事情?他的生命中有什么变化吗?他是否快乐?等等。
没办法,这就是一个诗人行医的风格,就如小王子说:“大人热爱数字。如果你跟他们说你认识了新朋友,他们从来不会问你重要的事情。他们从来不会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样?他最喜欢什么游戏?他收集蝴蝶吗?’ 他们会问:‘他多少岁?有多少个兄弟?他有多重?他父亲赚多少钱?’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觉得他们了解了他。如果你对大人说:‘我看到一座漂亮红砖房,窗台上摆着几盆天竺葵,屋顶有许多鸽子…… ’ 那他们想象不出这座房子是什么样子的。你必须说:“‘我看到一座价值十万法郎的房子。’ 他们就会惊叫:‘哇,多漂亮的房子啊!’”
这次值得一提的医案是一个亚裔男孩。让我暂且叫他W吧。他很年轻,才25岁,大学毕业不久,看上去很有礼貌但也有些害羞的样子。他的主诉是运动时右踝扭伤、刺痛。X光检查并没有器质性的损伤。但是,他说他的右踝自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扭伤过,到现在为止,至少已经受伤上十次了。
我检查了一下,除了痛,并没有红肿,也没有发热。
我一边给他扎针,一边问他最喜欢做什么。他愣了一下,说绘画。
我又问他做什么工作,他说是银行投资。
“那你大学学什么专业啊?”
他似乎有些惊奇我的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诧异地看我一眼,简略地说了一个字:“商“。
“那你喜欢你学的专业吗?“
他摇头。
“喜欢做银行投资?“
他又摇头。也许他觉得我问得太偏了,有意把话题再引回到他的腿上,“好在这次痛得还不是太厉害,除了右踝这小小的问题,其它什么问题都没有。”
“这不是一个小小的问题,“我郑重地说,”其实已经够严重的,因为你已经扭伤过上十次了。“
“您的意思是?“ 他的眼神掠过一丝困惑。
“W,” 我没直接回答他,“我已给你扎了针,咱们一起做做气功冥想吧。“
他顺从地点点头。我通过调整呼吸将他的身心引到一个安静柔和的环境中,然后给他讲了一个老人的故事:
“有一个退休的老人,身体一直很健壮,可是最近发现自己总是不小心扭到左边的踝关节。他来找我,我就问他曾经有没有经历过一个特别让他举棋不定的痛苦的事件。他很用心地想了想,说的确有过。那还是70年代的埃塞俄比亚,国家闹政变,他的父母被新接任的政党屠杀。他,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作为家中的长子,不得不带着弟弟妹妹们连夜逃离家园,千辛万苦徒步来到苏丹,好些次都几乎将命丢在沙漠里。他们被安置在苏丹的难民营里,那里早已挤满了成千上万的跟他一样有着类似命运的来自非洲各地的难民。他在那里日日夜夜翘首等待,等着被一个国家认领,等着接下来的命运。
他说他等啊等,每天都在那又脏又挤哀嚎声不断的难民营边上徘徊。当终于有一天广播里叫到他的名字,说他和他的家人都被加拿大接受了时,他因为兴奋而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等他起来时发现左边的踝关节扭伤了。不过,他说那次扭伤很快就恢复正常了。难道那曾经的扭伤跟我现在的关节反复扭伤有什么关联吗?他不解地问我。
当然有关系啦,我说。你没有意识到,当你一路狂奔到苏丹时,你的关节没有扭伤,而恰恰是在你得到被加拿大接受你的消息时才突然扭伤了它?那意味着什么呢? 他不解地问。那意味着你的生命从此展开新的一页,你的脚在跟过去的彷徨说声再见啊,我再次解释。一个人的疾病,往往不是在他最潦倒最困难的时候发生,而往往是在他感到如释重负的时候发生,因为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处于一种非常放松的状态,身体曾经积累的负面能量也正好此时跟上来以疾病或疼痛的形式体现出来。如果你认识到这一点,你就可以借此机会跟自己的身心对话,告诉自己的身体,曾经的梦魇已经结束,如今的你已踏上一个新的旅程,身体可以排除往日那些负面的能量了,因为你对自己的未来已有明确的安排,再也不需要彷徨、畏惧和忧虑重重了……“
我注意到,当我讲到那个非洲男孩在沙漠里颠沛流离的逃难经历时,亚裔男孩的眼角有泪水滑出来。到底是个充满同情心的男孩啊。
我讲完了,他悄悄擦了擦眼角,然后低声问,“那人后来好了吗?他的关节?“
“嗯,好了。当然还是有些关节炎,但却从此没有再扭伤关节。他说他开始写回忆录了,把以前那些深藏不露不忍触碰的生命章节都拿出来审视一遍,他说这对他的治疗有相当重大的意义。你也不妨试着像他一样开始审视一下你这些年来走过的路……“
男孩点点头,“我觉得这些年来一直像是一个被押上战场的士兵,他们逼着我去打一场场我不愿意的战争。最后我虽然达到了他们的要求,可却身心疲惫……”
他没有说“他们“是谁,但我也觉得没有必要问。
“我不想我的一辈子被人牵着鼻子走。我刚才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最喜欢的是做广告设计。你说得很对,现在该是我重新审视我的人生的时候了。我正好刚从家里搬出来,有时间,也有机会不受他们的影响了……“
“啊,我只是叫你审视人生,并没有叫你做别的哦,”我笑着说。
“嗯,我知道,”他也微笑起来,“我从小到大,因为体质弱,也看了不少中医,我的印象就是中药好苦,另外,他们也从来没有像你这样看病的。你的方法……” 他眯着眼睛试着找一个合适的词语,“很强大(powerful).”
“谢谢。“
男孩离去的时候,我给他开了一点活血化瘀的药。“这药很苦哦,“ 我警告他。
“没事的,我喜欢中药的味道,“ 他拎着药,嘴角上挂着充满朝气的笑容离开了,我想我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因为正如他说的,他病得并不重,过两天也许就痊愈了。
这就是我治病的典型风格。我想,ICBC一定不大认可像我这样的治疗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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