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是我多年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她现住巴黎。几天前一个晚上我跟她在电话里聊了整整三个小时。确切地说,是她悲号了两个小时,剩下的一个小时我说她听。这也许就是所谓的“话疗”吧?
M的生活最近很不顺,父母去年都相继去世,十岁的儿子不久前踢足球把右腿踢断了,而他的丈夫P,一个电脑工程师(才40岁出头),就因为突然性的脑中风而半身不遂。听说这是P的第二次中风,这次后果远比上次严重。医生说完全恢复的机会非常小。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 M悲悲切切地哭诉着。
我同情地说:“这就是人生的无常啊。”
我在电话线这头,听到那边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厉害。我的心也被她哭得揪紧了。
“你不可以这样消沉下去啊,亲爱的。你这样悲号会伤身的,” 我柔声劝慰她。
“你说,” 她吸了一口长气,“除了悲号,我还能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呢?我闭着眼睛想了想。
“至少有两件事你能做吧?”我说。“第一,你得给自己找个信仰。”
“信仰?什么信仰?”
“什么信仰都可以,一个能让你快乐向善的信仰。如果它能让你在绝望中看到希望,甚至让你觉得目前所受的打击是一种福报或者恩赐,那么,这个信仰就是你所需要的了。”
“福报?恩赐?“ M冷笑了一声。
“我们老祖宗不也常讲祸兮福兮吗?你换一种角度看待问题,不就可以想开了?比如,你以前不是老抱怨P陪你和孩子的时间不够吗,现在你看,至少你们一家三口可以常常在一起了。P的中风,也会让你反省你们以前的生活方式,对不对?我以前不就老说你们吃肥甘厚味吃得太多吗?现在,你是不是会比以前更加警惕你们的饮食起居呢?“
M不做声,好半天才抽泣着问,“你说的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就是学会照顾自己,然后再去照顾身边的人。”
“这是不可能的!” 她低嚷起来,“你知道我是个独生女,我父母以前啥都不让我做的。我除了洗几只碗,什么也不会做。以前我父母在这里,孩子也是他们管的。P第一次中风,我也请了钟点工照顾他……”
“可是你自己也说了,P恢复的希望很小很小。他很可能需要很长很长时间的特别护理。“
“他不能赚钱了,我们的经济状况只会越来越糟,我是不可能付得起长期护理的。我的身体也很差,你说,我下半辈子该怎么办啊?“她又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我等她哭够了,才说,“你没有别的选择,亲爱的,你一定要学会先照顾自己然后再去照顾别人。我知道你的身体不太好,但做做体力活也许对它更有好处。我在马来西亚学眼科的时候,就遇见一个完全失明的李大哥,他整天都笑嘻嘻的,从来没有任何埋怨的话。他不但会做家里的所有家务活,朋友们有什么困难了,也都喜欢来找他解决。他虽然是盲人,但心一点也不盲,甚至比那些眼睛好的人都亮堂许多呢。这样的人,上天给他的苦难就不是苦难,而是一种福报一种恩赐啊。“
M的哭声渐渐低了起来,我趁热打铁:“你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学任何东西对你应该都只是小菜一碟。别说做家务,就是P的护理工作,我相信你也会做得出色极了。既然你俩体质都不太好,有时间你也可以自学一些中医方面的知识呀。在国外看病不方便,以后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你也可以试着自己解决,是不是?“
她不吭声,依然悲悲切切地抽泣着。
我换了一个话题,“亲爱的,你还记得我曾经寄给你的一首叫‘转交’的诗歌吗?那是我写的一首诗,那时你说你还挺喜欢的呢?“
“唔,“她未置可否。
我轻轻吟诵起来:
转交
我忧伤的时候
一个幽灵朝我走来
他一声不吭,脚步轻轻
唇上含着怜悯的笑
眼睛里却露着可怕的光
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大包
里面好像有不少给我的礼物
但我知道
那包里装的是更多的忧伤——
全世界的忧伤
他想把它们全部
都转交到我的背上
我赶紧从后门溜走了
“亲爱的,赶紧把你的忧伤转交出去吧?”
“转交给谁呢?”她喃喃自语。
“转交给你的信仰,交给上天。你想想,你一个弱小的身躯,能够扛得起多重的包袱呢?当你把你所不能承受的转交出去,那么,你就会发现有一种崭新的力量注入到你的身体里、灵魂中。这种力量会让你更好地爱你自己,也爱你周围的人。”
M沉默着。
我迟疑了一下,又接下去,“唔,还有第三件事也许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去做?”
“什么?”
“好好关注一下你的语言?“
“什么意思?语言?“
“是的。我记得曾目睹过你和P吵架,你那时把他骂得好凶好毒……”
“别人都说我是刀子嘴豆腐心……”
“不可以再刀子嘴了。你自己是个搞文字工作的人,应该知道语言的威力。我的师父说过,一个人在盛怒之下说出的话就如同诅咒……”
好久好久,电话那头除了抽泣声什么也没有。
“这边的天已经很黑了,我该睡觉了,我们下次再聊吧,亲爱的?“我柔声说。然后,挂掉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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