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诊所手记32
临床做了这么久,我觉得自己最爱的还是中医眼科。
大师兄说,我一看见眼科病人,尤其是严重的眼疾患者,眼睛就闪闪发亮。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夸张?
曾经有一个通灵人握着我的手说:好好珍惜你的这双手,将来你要拿它们来做大事的。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大事,我倒是挺愿意用我的双手来帮助眼科患者。
中医并不分科,但我还在念中医时,心里就有种强烈的感觉:我将来一定是要以眼科为主的。
那时上学时天天要花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在路上。我在地铁站换车时,只要一看见拄着白棍子的盲人,总要跑过去扶他们一把。有时把他们送上车,有时把他们送过红绿灯。他们走远了,我还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默默发呆,眼里有泪水在转。
上周三也一样。
我跟大师兄出去,看见一个拄着白棍子的盲人在那里茫然地转悠,我赶紧走过去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他说他叫P,需要去找地铁站里的电梯。大师兄去找电梯,我牵了P的手慢慢走,一边走我一边怜惜地问:您的眼睛真的一点儿都看不见吗?
他答:两只眼睛什么视力都没有了。眼药水也没有办法把眼压降下来,医生说我这辈子就只能生活在黑暗里了。
我给了他一张我的名片,叫他有机会来找我。但我心里明白,他来找我的机会非常渺茫。西方绝大多数人,一旦被西医贴上一张绝望的标签,他们就完全放弃希望了。这是我最感到心痛的地方。
希望的灯一旦熄灭,生活刹那间变成了一片黑暗。我们,尤其是做医生的,有什么权利去残忍地把人身上那盏灯熄灭掉?为什么要把人自由的心灵戴上一副绝望的枷锁?自古至今,推动这个滚滚红尘的轮子,难道靠的不就是人的愿力和希望?
还好,这个世界上还有些人没有完全放弃希望。
这是我这周看的两个眼科急诊:
一个是西方人,我暂且称她为P。她的右眼多年前做过激光手术,因为并发症而失去了一些视力。几个星期前她忽然感觉右眼特别不适,眼睛无法聚焦,而且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做了各种西医检查,什么器质性的问题都没有发现。她那天来找我时,情绪极其低落。她说右边的脑袋又麻又紧,而且超级敏感,只要稍微触碰一下就像触电一样有放射痛。除此之外她还有头痛头晕和不断被诱发的惊恐症。
另外一个是中国人。他叫N,青光眼患者,一个电脑工程师。这天早晨他给我打电话,说左眼突然朦胧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了。他问我是否应该去看西医急诊,我毫不犹豫地说:不,你先过来看我。我实在没有办法帮到你时,你再去看急诊也不迟。
这天其实我的病人已经从早到晚都排满了。我将自己吃中饭的时间挪了出来,再延迟下班一小时,就把两个都插进去了。
N的家离我们诊所很远,他是太太陪着他来的。两个人一看都是非常善良淳朴的人。我一摸他的左眼,略略感到眼球在我的掌心悸动,这一般不是眼压高就是眼底严重瘀滞的表现。他说他似乎对西医开的降压眼药水有些过敏,每次滴上去就感到很不舒服。
我帮他做眼针时,睛明那一针,明显地感到很难扎下去,下面的阻碍很多。我试了试不同的角度,总算针进去了,但我几乎肯定他会淤青。即算现在没淤回家也很可能会淤。我告诉他,如果眼睛淤青了不要担心,那只是眼底一些陈旧的东西排出来了。
N说他常常在半夜时分感觉眼球变得很硬,这让他感到害怕。他问我:赵医生,你觉得我的眼压能够降下来吗?
我心里明白,我是一定可以帮助他把眼压降下来的。我曾经帮过很多人降过眼压,为什么就不能帮到他呢?我甚至认为他的青光眼应该是可以被中医治愈的,但我没有亲口告诉他这个,我不想让他一开始就期望太高。另外我也不赞同他频繁地去测眼压。眼疾的预后,眼压只是其中一个指数,过分关注数字,往往适得其反,让人变得更加焦虑,而焦虑又导致眼疾恶化,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我给N做完眼针治疗,大师兄接着给他做眼部按摩。大师兄的按摩功力在眼科发挥得淋漓尽致。所有被他做眼部按摩的人,都说感到局部像被火烤暖了一样,让紧张的眼部立即舒缓起来。
这天N站起来时,说眼睛稍微舒服一些了,视力也稍微恢复了一点点。我给了他一些调肝肾降眼压的内服药,一瓶中药眼药水,一瓶洗眼睛的中药水带回家。
N第二天又来治疗了一次。果然眼睛淤青了。我很感动,他什么也没有抱怨,什么废话都没说,一进来就安静地躺下来让我扎针。
再过了两天,他写信告诉我:左眼现在渗出了不少排泄物,与头几天相比,感觉比较轻松,视物较为清亮,视力已经恢复到发病前……
N对我说:我真庆幸我找到了你们。为什么世界上没有多一点像你们这样的诊所和治疗师呢?
为什么呢?我们做的也不过是普通医生所做的事啊。
P的脉一摸起来就是细数的,右边的身体明显比左边偏硬。她说右耳里面还听到轰隆隆的声音。
我猜测她的病应该不仅仅是来自于眼睛。我问她:最近生活中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她想了想,说:没什么太大的事。就是家里的一只狗丢失了。前几天我碰到一个邻居,她告诉我说她家的院子里有一条狗腿,应该是被郊狼吃剩下的,她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一眼就认出那就是我们家的爱犬林肯!我悲痛欲绝,趁着孩子们回家前急急忙忙把它掩埋了,之后就感觉到身体非常不舒服,尤其是右边的身体。
左主血右主气。P在给我讲她的故事时,我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印象:她的病跟突然的气滞很有关系。我得先给她调气。
我给她做了一会儿气功,然后趁她默默沉思时,我说:P,你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如果你相信人死后有天堂,为什么不相信天堂里也有狗的位置呢?
她不做声了。
P害怕眼针,我也不勉强她。扎眼针非得在眼睛完全放松的状态下才会安全、有效。我选了一些肢体远端的穴位给她针灸。然后,给她用上我自己制作的中药眼药水。这个中药眼药水是我的师父孙储琳老师不久前教我的配方,我最近用在了不少眼科病人身上,反应都很好。
P坐起来时,面壁而坐,默默流着泪。我一惊: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她却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容和大大的拥抱:“啊,安娜医生!我的右眼能够聚焦了,而且,我突然可以看见墙上的字了!刚进门时可是眼前一抹黑啊!”
啊,绝望的你问我:赵医生,我的眼睛还能好吗?
当然能好,当然能好,亲爱的你,首先要做的就是闭上你疲倦的眼睛,让你的心灵先看到希望。
这是我以前写的一首诗歌,与你,与我,与天下所有的眼科病人共勉:
耐心
我再重申一遍:
亲爱的你
不要绝望
任何时候都不要
纵然你是一棵晚秋的枣树
所有的财富被剥夺一空
连最后一片叶子
也被无情的风掳走
曾经清纯的面貌
被岁月之刀毁容
是的,纵然你失去了一切
你仍然不是一无所有
你还有很多的爱,很多的希望
它们并没有闲着
在那看不见的世界里
它们已经结婚、生育
你没有看到
好多星星一样的嫩芽
已经被它们繁生出来了
你什么都不要做
除了给它们一点点时间,一点点耐心
让那好多好多的生命
以新绿的娇容
在这个你看得见的世界里
隆重登场
Patience
I repeat it again:
my dear friend
don’t despair
no matter what.
Even if you are a late-autumn date-tree,
deprived of your wealth,
your last leaf
wrested by merciless gusts,
your pure naive face,
disfigured by life’s knife.
Even if you have lost everything
you still have
much love, much hope.
They are not idle in the hidden world,
but have married, given birth to star-like sprouts.
Do nothing but give them time,
patience, so their offspring
may solemnly step into the visible world
in tender green form.
210 - 2885 Barnet Hwy,
Coquitlam, BC V3B 1C1, Canada
周一和周五: 8:00am-12:00pm
周三,周六和周日: 8:00am - 8:00pm
周二和周四: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