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加拿大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至少学会了热爱森林。
我对森林情有独钟。家里除了有许多中药,简陋得简直一无所有。但无论搬了多少次家,我总是想法设法把自己小小的鸟巢般的家安置在森林边上。
这周末我们给诊所放了半天的假,然后去森林里收扫垃圾了。这里的森林大体来说都很干净,但还是有些不自觉的人随手丢垃圾。有时肇事者不是人,而是动物。
森林里有狼也有熊。狼名声狼藉,但事实上比熊讲卫生,它们很少乱丢垃圾。
我在阳台上站桩时,月光下,常看到一条郊狼站在森林的边缘望着我。我就想:它是想吃我呢还是想跟我一起站桩?
熊大大咧咧,不大讲卫生,它们超喜欢在森林里的垃圾箱里翻东翻西找吃的。它们也挺聪明,够不着的时候就干脆将垃圾箱一巴掌推倒。
我们早就说过许多次了,有机会要去森林里好好清扫一番。
带着巨大的垃圾袋和捡垃圾的钳子出发了,一个袋子装可以回收的,一个装不能回收的。路上碰到一条哗啦啦的小溪,小溪里面有不少三文鱼。
三文鱼是北半球的一种特别的鱼,它们的生命历程颇不寻常。它们先在离大洋很远的淡水河湖中孵化,然后再游到无边无际的大洋中成长。几年后,感觉自己已是风中之烛了,在一种内在声音的召唤下,它们踏上漫漫归途。一路上逆流而上,夜以继日,风雨兼程,历经无数艰难险阻,直到最后消耗掉几乎所有的体力才跌跌撞撞游回它们的发源地。产卵受精完毕后,它们精疲力竭地在水中依偎着双双死去,结束悲壮而美丽的一生。
我们沿着溪畔边走边拾垃圾,让这些美得叫人心疼的鱼儿们的最后归宿变得清爽洁净一些。
果然碰到一个被熊推倒的垃圾箱,周围一片狼藉、臭不可闻。费了好大的劲才收拾干净,把垃圾桶推回原样。路上也有些碎玻璃渣,大概是喝醉酒的人摔碎的。大师兄带着我们耐心地把那些碎玻璃一小片一小片钳起来。清晨零下的天气让我们冻得瑟瑟发抖,干了两小时活的手指头也被钳子弄得又僵又疼。当你看看人家三文鱼,还好意思抱怨什么?
离开前忍不住抱了抱溪边那棵有好几百年树龄的大松树。
总是感觉到跟树有缘。有时候有什么心思,我宁愿跟树说也不愿跟人说。我感觉我生命中发生的奇异的事都多多少少跟森林有关。我写的小说《太阳草》和《顾彼和梦游人》都是以森林为背景的。
也许有一天当我们有足够的钱了,我们可以在森林里开一个小小的诊所?
就是现在,给病人医嘱时,我从不对病人说:你得去健身,你得去跑步,你得去泡桑拿。
我常常说:有空你得去抱一抱森林里的大树。
“抱树?”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对呀,”我笑,“不然,你怎么听得到森林的耳语?”
这天下午看了好几个病人,包括一个眼科,临时匆匆赶来的,一只眼睛几乎看不见了。我问他怎么找到我们的,他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我从没做过针灸,更不用说眼针了,什么是中医?我闻所未闻。但有个陌生人指引我到这里来。
我猜那或许是森林。森林在向他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