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一种快乐>>

两只野鸭

雨后天晴

水洼边上两只依偎的野鸭

一只浅褐，一只深绿

一只沉默，一只喧闹

一只严肃，一只微笑

一只找虫子，一只看远方

一只被水溅湿了

一只啄理了对方的羽毛

一只阴，一只阳

那条河

那条河是从哪里来的

它带来了怎样美丽或丑陋的浪花

它迂回曲转了多少年头多少地方

我且不去管它

那条河要去哪里

有多少亲爱的人会在那上面撒下花瓣

又有多少不怀好意的人想弄黑那片淡蓝

我且不去管它

那条河来了就来了，去了就去了

我且不去管它

我只想坐在那高高的岸堤上

看着它卷了我所有的烦恼、痴念与妄想

滚滚而去，一语不发

我想换一种方式活着

我想换一种方式活着

我想关掉所有的声音

无论是电脑、电视，还是电话

我要把藏在屋角的那袋种子找出来

然后开垦一小片荒地

将每一颗种子

都埋在黑色的土壤下

给它们细心地培土、施肥、浇水

看着它们一点点发芽、长大

并且天天都蹲下身来跟它们说话

我想换一种方式活着

我想远离所有的人群

无论他们是亲近还是陌生

我要在森林里筑一间草屋

然后每天在那小道上徜徉

我要去听一听那松涛哗啦啦

像那澎湃的大海一样

我还要去偷偷跟踪那些猫头鹰们

看它们到底将巢儿都筑在哪里了

我要走近树儿和鸟儿们

学会像它们一样歌唱

我还要谦虚地向路过的一切致敬

包括向一只蚂蚁和蝴蝶问好

我想换一种方式活着

我想推掉所有的工作

无论它们是无聊还是重要

我要什么都不做就静静地坐着

我要耐心地等着天黑等着谁都睡觉去了

我谁都不等就等着要看那月亮

看它慢慢地慢慢地升到那最高的树上

我要在黑夜里敬畏地看着夜空

我要勇敢地哭和真诚地笑

我要将我的面目还原成一个

明净纯洁的月亮

我要我的心像夜空一样

坦然  广袤

奢望

寂寞，你又坐在灯下出神了

就如一个端庄而隐密的女孩

你轻蹙着眉头

你在等着谁呢，你？

路灯已经暗淡下去了

冰地上不再有摇曳的影

该来的朋友都已经来访过了

他们也不过是屈指可数的那几个：

诗歌、晚风、 野菊的清香

还有小小的萤火虫

睡去吧，寂寞

不要再等下去了

远处脚步沉重的人们

正成群结队从废墟中穿过

他们永远不会注意到

你窗前摇曳的灯

也许

星光在小河里闪烁

月光在远山上迷蒙

狗叫声将竹叶弄得沙沙响

枯藤伸得很远

路越走越长

窄窄的青石板上

落花追着风

穿灰衣的托钵人

踩着阴影

沿门乞讨

这个人也许是我

这个地方，我也许来过

桥

啊，人们！

我已经听到你们的切切呼唤了

金币、醇酒、美女、宝剑……

你们用不同的爱称呼唤着我

其实“欢娱”

才是我的正式学名

不用踮脚朝我招手

不用举杯远远敬我

我已经朝你们走来

只是

可怜的人啊

为了迎接我的到来

你们得先造一座桥

——一座供两人并肩同行的桥

因为跟我携手同来的

还有一位朋友

“不幸”是他的尊姓大名

深夜相会

穿上你的拖鞋

带着你的小狗

端上你的烛台

请你，到楼下来

楼下有我

在敲你深夜的门

当你向门外张望时

如果门外只有

苍茫的夜色

请不要疑惑，更不要关门

是我，你曾经最亲密的人

站在你的烛光前

穿着你喜欢的那条白裙

留着垂腰的黑发

就像我们最初相遇的那夜

在栀子花盛开的桥畔边

你现在看不到我

这没有什么关系

你的蜡烛看到了

我们的小狗看到了

还有与我同来的栀子花香

它会无意间放逐

你藏了好多年的眼泪

并让你把我的名字

轻轻地，轻轻地

叫了又叫

看日出

我们曾相约一起去看日出

但生命的轮回把我们绊住

让我们经过了无数次的脱胎换骨

才终于等到了相逢的这一天

那橙色的火焰

燃烧了天地

也燃烧了我们

有那么一秒钟

宇宙里只有两个微小的声音在响——

那是你我的心跳

我的很快

你的很慢

尽管你我并不是手牵着手

尽管我们不过是隔海相望

我们依然在泪眼模糊中

点头、微笑、相认

浮在北冰洋上的，是你，一条孤独的蓝鲸

坐在甲板上的，是我，一个孤独的人

转交

我忧伤的时候

一个幽灵朝我走来

他一声不吭，脚步轻轻

唇上含着怜悯的笑

眼睛里却露着可怕的光

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大包

里面好像有不少给我的礼物

但我知道

那包里装的是更多的忧伤——

全世界的忧伤

他想把它们全部

转交到我的背上

灯塔

因为我想要做一个诗人

我很小的时候

父亲就递给我一顶蓝帽子

要我去找一所仅仅属于我的房子

好多年后

我将家安在了一个孤岛上

那岛很小很小

除了我和一只大眼睛的鹿

还有一座灯塔

它白身红顶

小得只能装下我和我的蓝帽子

当大雾升起来的时候

当世界上的人谁也看不见谁

我会戴上我的蓝帽子

站在塔顶上

打开我所有的灯

让全世界的人都看见我

让全世界的人都看见

我挥舞的蓝帽子

我会在这灯塔里孤独地老去

我会在这灯塔里快乐地老去

我会一直喂着那只大眼睛的鹿

我会顶爱惜我的蓝帽子

如果有一天，

你看见灯塔里的光熄灭了

请你不要悲伤

也不要来寻找我

因为很有可能

我戴着我的蓝帽子

又去找一个别的灯塔了

债主

华灯初上

温暖的房里

我和客人们欢聚一堂

笑声和掌声如酒的泡沫

四溢开来

一个神秘的不速之客

不敲门就跑了进来

在屋子里一言不发地兜了一圈

然后又出去了

就那么一瞬间

屋子暗淡了下来

壁炉的火接近熄灭

喧哗的客人们也悄悄告退了

从满桌的佳肴里我拾起一块面包

却绝望地发现

已经咬它不动

那些乌鸦哪儿去了？

那些乌鸦哪儿去了？

那排枯树上至少有十来只

不可能一下子都走光了

它们曾傲视着芸芸众生那呆滞的面孔

好像它们通晓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一样

它们曾吵得我们睡不成懒觉

好像在鄙视人类如何打发时光

如果它们都去某个地方开会了

我怀疑那对人类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否则它们不会走得这么鬼鬼祟祟

青天白日之下也不会静得这么可怕

看

时时刻刻在看着这个世界

时时刻刻被这个世界看着

太多彩色的气球

太多梦的碎片

在天上飞

现在 沉默下来

闭上眼睛吧

在田野里躺一会儿

看雾

慢慢从身上退走

蚕

我是一片桑叶

被生活这只蚕轻轻咬着

我不但不觉得疼痛

还感到有些惬意

转瞬间我发现自己

只剩下了一根叶茎

我的丝呢？我的丝在哪里？

慌乱中我质问我的吞噬者

它却高傲地别过头去

拒绝回答我的提问

我还想再等一等

篮子准备好了

帽子戴好了

蓝莓成熟了

那灌木都长得比我还高了

我只要一伸手

挂着露水的一串果子

就会落在我的掌心上

可是

我还想在这绿色的池塘边坐一会儿

我还想看一看那正吃着浆果的鱼

我还想听一听风中有没有你的笑声

你喜欢吃蓝莓，不用说，新鲜的蓝莓

蓝莓成熟了

它们正低着头看着我

跟树上的鸟儿一样

可是，不忙

我还想再等一等

隐居者的一天

首先我得去那冰湖里弄点冰来煮水

我猜那里面应该有蓝天和白云的味道

然后我得去山谷中的林子里转一转

那里有些雪，也有些倔强的花朵和浆果

之后我得去看看那只有花羽毛的小鸟

我要看看它窝里的干草和果仁是否够了

接下来我要去跟那块大岩石聊一聊天

问一问它最近有什么新的发现或烦恼

最后我要去灵魂的小屋里坐一坐

跟她在炉火前说说笑笑

并在离开前

把在我怀里揉皱了的一把花

递到她暖暖的手上

我不知道

茫茫沙漠里

风送来一串驼铃响

然后，我不知道它去了哪

沉沉黑夜里

一只萤火虫落在我颤抖的掌心里

然后，我不知道它去了哪

他坐在我疲倦的脚边唱歌

用含笑的眼神抚爱着我

然后，我不知道他去了哪

无边的沙漠里

那风吹过的地方有嫩黄的花儿开放

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

漆黑的静夜中

有一道绚丽的微光划过

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

我干涸的心里

歌声如甘泉般缓缓流过

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

浇花的人

我在园里浇花

一株，两株

我浇得一丝不苟

一个阴影投射在我的芭蕉叶上

我的心像那花蕊一样开始颤抖

因为我知道

你回来了

我屏住了呼吸

斜倚在黄昏里

久久地久久地

我面对着那浇了一半的芭蕉

久久地久久地

我背对着那身后的你

我不敢回头

尽管你的呼吸像花香一样

温暖了我的背影

尽管我曾无数次躲在花影中

为你的离去而饮泣

可是，你近在咫尺

我却背对着你

固守着我的沉默

因为，我听到

我那嫩黄的芭蕉花儿们

在悄悄地，悄悄地交头接耳：

“我们认识这个影子，

我们也认识这个人吗？”

哀伤的故事

我给你讲一个哀伤的故事

你听得心不在焉

我讲完了你就笑着问：

“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我的心却默默哭泣了

因为，我不能告诉你

其实这故事的主人公

就是

你自己

垦荒人

太阳初升

鸟儿还没有唱完晨歌

牧羊人才刚上路

我就开始播种了

我的那片田野依然宽广、荒芜

我得赶紧干活

趁天气暖和的时候

让该发芽的都发芽

该结果的都结果

当晚霞在西边沉落的时候

那时倦飞的鸟儿已经回巢

羊群在圈棚里睡得正香

我会躺在收割过的田野一角

恋恋不舍地看着你的繁星

叹出最后一口甜蜜的气：

“至少，你交给我的那块荒地

我已经开垦过了。”

提灯的人

自从离家后

我总是一次次迷路

那个漆黑的晚上

我又迷失在荒野中

背着重重的行囊

我流离在他乡一角

黑夜面露凶相

路人神色冷漠

连那冰冷的雨

也只浇在我身上

我在荒野里瑟瑟缩缩

泪如溪流

然后，你从对面走来

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请跟我来，” 你说，

“我在前面带路。”

我踩着那摇曳的灯影

跟在你的身后

我们在寂静中走了很久

直到一个拐弯角

你高举的灯笼照在了屋檐上

我奔了过去

这才发现你引我到的

不是一个驿站

而是我自己的家门口

我回头看你

你早已提着那盏灯笼

消逝在那荒野的尽头

雾起雾散

浓雾升起之时

我熄了灯

却并不明了我在躲避着谁

园中迟开的玉兰

也如我一样

带着惘然、失落的表情

浓雾散去之时

你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

披着冷漠的外衣步过我的窗前

你的脸上挂着寻觅的痛楚

你的额角写满了流浪的沧桑

你刚一步入那树的阴影

白色的玉兰花就纷纷绽开

微风送来了似曾相识的气息

并带走了我不规则心跳的回声

我的面前浮现一幅老画：

你我相拥在那玉兰树下

在那断墙边上

雾起之时

我们玩起捉迷藏的游戏

啊！我们为何要玩得如此投入呢？

竟至于雾散之时

沧海桑田的我们

已认不出对方？

如果我有一付够好的望远镜

如果我有一付够好的望远镜

我首先要看看月亮：

看那广寒宫里的嫦娥如何打发寂寞

看那五百丈的桂花树是否挺拔依旧

另外，也看看她的小玉兔

是否已捣好长生不老药？

如果我有一付够好的望远镜

我要看看那金星：

看那上面是否有一个童颜鹤发的老人

看他到底何时下凡来勘察善恶

要不看看美伦绝色的爱神维纳斯也好

或者看看她那顽皮的儿子丘比特

看他如何摇着满头卷发

飞来飞去、乱射一通

如果我有一付够好的望远镜

我也要看看那宇宙之神：

看他到底是何副尊容

神邸在哪一玉宇琼楼

看他如何叱咤风云

如何来无影、去无踪

又如何

笑而不语将我玩于股掌

其实，如果我有一付够好的望远镜

我最想看的还是你 －我的爱人：

看你如何越过千山万水来到我的身旁

看你那绯红的面颊

那甜蜜的心跳

再看你眼中那如海的温柔

如何将我心头的雪

一滴一滴

融掉

逝去的鸟

那只美丽的鸟走了就走了

它再也不会回头

它走的时候

我们谁都看见它消逝的影子了

它唱的最后一首歌

我们谁都听见了

可是我们谁都没有抬头

我们总是装着忙碌

用忙碌来掩饰我们的

绝望

果园

落暮余晖中

我经过一个绚丽的果园

那低矮的围墙里

五彩缤纷的果实将枝头都压弯了

奇妙之香将我萦绕

奇妙之香飘扬

啊！

多么晶莹明亮的果子！

多么令人陶醉的甘香！

培植了这一片丰硕的园丁啊

在品尝你甜美的果子之前

请接受我的祝福

谢谢你给我这疲惫的路人

带来生机和希望

可是

那明媚的果园

为何静悄悄？

那沉甸甸的枝头下

为何空荡荡？

那被我祝福的人啊

怎不见你的踪影？

怎不来接受我的敬意？

秋风中

那枝头下的果子们

在朝我挤眉弄眼

在朝我掩嘴偷笑：

“啊，这个亲手栽下我们的人

竟然忘记这就是他自己的果园！”

使者

天使对神说

“万能的神啊！

我认识一个虔诚的年轻人

他在您的花园边上徘徊很久了

他极其渴望认识您。”

神说，“太好了，

那先送三个使者去登门造访他一下吧

看他是不是真心想采撷我园里的花。”

“送哪三个使者呢？”

天使眨着闪亮的眼睛看着神

神微微一笑

“第一个使者是疑惑，

第二个使者是寂寞

第三个使者是痛苦。”

我爱过你

我爱过你

是因为我们认识的那天

你在山坡上

我在峡谷中

我爱过你

是因为我们认识的那天

春天在我们身上游戏

秋风和冬雪还没有来过

我爱过你

是因为我们认识的那天

我们中间

隔着一山谷的雾

海狸

我是一只海狸

藏在无人注意的地方

无论风霜雨雪

无论春夏秋冬

我怡然自得

摇着我蓬松的尾巴

甜蜜地过着

我隐居的生活

所有该有的我都拥有

所有该做的我都已做

这被人遗忘的小小天堂

就是我所有辛劳的补偿

就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就算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那又如何？

无因无果

色即是空

快乐也好，寂寞也好

贫穷也好，富裕也好

我都是一脸憨憨的笑容

因为我在乎的

永远只是

那个最真实的

宇宙

炼金术师

我是一名炼金术师

从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的那一天

就开始在我的实验室里

将构成我的不同思想和情感

搭配和净化

做着各种化学分析和试验

由于步骤未谙

或操作不当

我也担了不少风险

我曾被灼伤

曾险些中毒

甚至曾因为爆炸

我的实验室差点揭开了顶

我的实验持续了生生世世

我依然不停地在发现

新元素和催化剂

我也找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化学定律

可是直到如今

我的实验报告上还有一项空白

因为我依然还不清楚－

到底是哪几个原子

构成了这个独特的化学分子－

我

梵文

你是古老的，古老如那浩瀚之天

你是深邃的，深邃如那无底之井

你是固执的，固执如那“无常”之规

你是完美的，完美如那仙女之衣

可是，极少数人能够说你

更少人能够懂你

你以佛一样的慈目

看着滚滚红尘

将心中满腔的寂寞和同情

化成了唯一的一个唵字

在世人念起与念灭间的那一刹那

在空旷的宇宙回荡不休

化为令人嗟叹的永恒

魔术师

别人都称我为一个伟大的魔术师,

尽管对这个称号,

我从来没有坦然承认过。

我身着黑色的燕尾服，

戴着尖尖的帽子，

自信地挥着我的魔棒，

将整个礼堂的观众征服。

天长日久，日复一日

我的功夫越来越炉火纯青。

我已学会如何将一块金币变成更多；

也学会催眠一只水果

训练它去遥控别人的意志；

甚至学会将我的忧伤藏匿

在从不被人疑心之处。

可是，在那暴风雨般的掌声中，

我一再羞愧地低下头。

因为事到如今我还没有办法学会

如何用智慧之指

去敲开我那灵魂之窗。

恒河边上

恒河边上

朝雾正在散去

晨风不停呢喃

花瓣在波光里荡漾

圣水缓缓流过石头

小巷深幽处

有汲水归来的碎步

阿须蓝的阴影中

有老妇裹了莎丽

面对东方合掌

一个赤脚的少年

从圣浴中步出

静默地踏上归路

他的黑发还在滴水

他的浓眉还在沉思

就在那清凉石级的上头

少年微笑着停下了步

在那破旧木屋的楼上

一扇窗户低低欢语了一声

然后，一点一点

像打开一轴画一样

小心翼翼地，隆重无比地

给他看了

那个少女

羞红的脸容

矛与盾

神举起他的盾，说：

“我的盾，是世界上最坚固的，

无论怎样锋利尖锐的东西也不能刺穿它!”

然后，他又举起他的矛夸起来：

“我的矛，是世界上最尖利的，

无论怎样牢固坚实的东西

也挡不住它一戳!”

一个看客上前拿起神的矛

又拿起神的盾

疑惑地问：

“那么，如果用这矛去戳这盾，会怎样呢?”

神微微一笑，“那时天国就在地上出现了。

因为我的矛叫做爱；

我的盾叫做光。”

祈祷

上苍

我要求的很少：

请给我一间遮风避雨的茅屋

一点点水和充饥的面包

再给我一头可以耕田的牛

我就一无所缺了

每天耕野之后

我会朝着你的余晖

唱着让你微笑的

发自我心底的最甜美的歌

上苍

我要求的很多：

请给我很多很多的希望

很多的智慧

和很多的爱

纵然我身无遮拦

纵然没有水和面包

甚至连一头陪我说话的老牛也没有

我也会依然朝着你的余晖

唱着让你微笑的

发自我心底的最甜美的歌

触碰

我请雪

触碰一下你的眼睛

我请一只寒风中的孤鹰

领你到那没有脚印的

沙滩上

让你在那里徘徊

却不知道为什么

我请春天

触碰一下你的身体

我请柔嫩的青草

长在你走过的路上

让你深深感动

却不知道为什么

我请我的诗

触碰一下你的灵魂

我请我的船

升起它的白帆

让你朝着远方眺望

却不知道为什么

接站

灯亮了，哨声响了

列车从黑夜那头徐徐进站

惊喜的呼喊，高摇的手臂

人潮相拥着步出站台

天使的仆人握着一束小花翘首等了很久

还是没有等到那个绝望的人

她将花留在了站台的空长椅上

叹息着回家向天使报告 --

您已经答应那个人的祈求

可他已经在中途下车

我做过的疯狂事

曾经，在暴风雨过后，我做过一只青蛙

跟在几万只青蛙后面

学着他们千篇一律呱呱的叫声 ——

那是我最后悔做的事，至今为止

曾经，在一条寂寞的小路边，我开过一家小店

把爱和希望写在诗歌上

几乎不要一文地卖给那些需要它的人 ——

那是我做得最卖力的事，至今为止

曾经，在一个静悄悄的深夜，我去拜访过纪伯伦

他的新家不是在黎巴嫩，也不在美国

而是在一个被萤火虫点亮的神秘地方

我们谈了很久，直到天下起了鹅毛雪，我不得不回家 ——

那是我最快乐做的事，至今为止

深夜的忠告

欣赏那所寺庙

用眼神赞美，用心灵祈祷

但不要在它漆黑的殿堂逗留

不要用悲哀挽留那些去了时间背面的人

准备好，带上你的诗歌，和他们喜欢的一切

在另一条街道跟他们碰头

在生活的舞台上，仅用身体的一半走一圈

像模特一样，庄重、轻盈、高傲

让身体的另一半坐在台下，凝视、鼓掌、微笑

热爱白天里那些安静的东西：黎明、远山，善良的脸、沉睡的鸟

热爱黑夜里那些骚动的东西：大海、森林、稻穗和闪烁的星

让注意力永远朝向那张看不见的门

偶然坐在烫热的岩石上想一个人也未尝不可

但如果发呆三次，他还没在你的脚边坐下

还不如掉转头去看一看那树桩上的长尾雉，因为它更真实

香水瓶

精美、小巧、

芳香沁鼻、凝聚万物之灵

成长用掉四分之一

谋生用掉四分之一

烦恼用掉四分之一

最后的四分之一自己跑掉了 ——

因为瓶子裂了缝

有一天，它完全破碎、倒下 ——

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

乞讨

天蒙蒙亮，我就光脚启程去乞讨

我的托钵是一只竹碗，挂在脖子上

我经过乡村、城市和城堡

每张门，都在我刚刚赶到时关上了

我乞讨的不过是一点爱和快乐

但谁都没有多余的一勺

一个精灵招手叫我过去——

跟鸟儿、蜜蜂、小草、森林和野兽站成一排

递给我们她早已备好的礼物

分给那些远道而来的面色忧戚的阴影们

黑夜来临

我吹着口哨,踩着野菊花的芬芳回家

我的托钵那时已装满了我要的东西

但那不是乞讨得来的

偏头疼

前面如果是一口深井

也会不顾一切地跳进去，因为怕光

手里捏着一把灼热的沙子，化成了水汽

闯进毒蜘蛛的雾里，网一寸寸收紧

鬼魅的呼唤时断时续

妖魔的呼吸越传越近

所有愉悦的日子

被寒风扫荡而去

海啸、洪水劈头盖过

烈火疯狂燃烧，从发际开始

黑暗打开牢门

释放所有饥饿的怪兽

他们张开血盆大口

敲着大鼓，在狭窄的脑袋里

庆祝一次活祭

痛苦，曾经瞄准过我多次

痛苦，曾经瞄准过我多次

年轻的时候

我不懂得如何武装自己

当我害怕的时候

我就闭紧眼睛别过头去

但恐惧

并没有让我躲过那可怕的一击

现在，当痛苦向我瞄准的时候

我不再心跳不再躲避

我不过抬起头

像欣赏一幅画一样地看着

它抬起的优美的手臂

奇怪得很

当枪声响起来时

我发现倒下的

竟然是痛苦自己

幸亏我是一只青蛙

大多数时候我都躲在芦苇丛里

看看天，看看云彩， 闻闻花香

我的日子像风一样写意

有时候我也去陆地上走一走

跟兔子或者别的伙伴

唠唠最近的生活

不需要乐器

我吹出的音乐

也足以让大地静静聆听

我曾经羡慕过人

以为他们比我更加自由

直到无数个深夜

他们在芦苇丛前徘徊、啜泣、捶胸顿足

我才暗暗庆幸 ——

幸亏我是一只青蛙

黑暗从来不会让我悲伤！

迷宫

小径、密林、山野、幽洞

缤纷、美丽、曲折

最后都将人引入死胡同

日子挂在树枝上

变红、枯黄

凋零在渐冷的空中

树枝想抓住它们

更多的树叶掉在地上

欢乐布下精心设计的陷阱

看着无数的身影

撞碎在它的迷宫中

湖边的小屋

我们下了船，上了岸

让黑暗将我们带进

一间荒弃的屋子

它既没有屋顶

窗户也不过是一个大大的破洞

它的墙壁还在

蒙尘的桌椅也尚可用

我们打着手电

从破损的瓦砾上小心走过

地上有一个褪色的镜框

照片上有一个留着大胡须的男人

和一个依偎着他的娇小的女人

我捡起那半埋在尘的照片

将它挂在那面湖而立的墙上

我们再回到湖心时

船颠簸了一下

好像被什么吓了一跳

只见从湖边屋子的那边

有一束安静的光线

淡淡地照在

灰暗的湖面上

牙医诊所

洗、刨、戳、磨

人站起来，揉着发麻的嘴巴

不知道该去哪一个诊所

清洁

身体的

剩余部分

报纸

一共十二个版面，十六张纸

太厚，对于一个上班的人

太薄，对于一个退休的人

最前面一页总是关于那些正在死去的，以各种激烈的方式

最后面一页总是关于那些已经死去的，且已经被遗忘

中间那些页全部是广告

宣传更委婉更文明更曲折的死法

给那些除了眼珠在纸张上偶然机械地移动一下

其它部位

已经没有生的迹象的人

夜晚

夜深了

小鸟的门关了

教堂的门关了

妓院的门关了

天堂和地狱的门关了

心灵的门也关了——

它们从来就没有打开过

寂静的街道上

破碎的梦像融化的雪一样

从家家流出来

在这寒冷中流浪的

除了蝙蝠和醉鬼

还有不少疯子

驯鹿

我是一只驯鹿

角茸刚露出短短的一截

我就被父母送进林中

在那里面嬉戏、畅游

等我懂事时才想起我的父母

等我慌忙跑出林间

他们都已成了尘土

在那荒芜的冰土上

我跟着同伴们快乐地云游

我很少风急火燎

除非，被狼群赶着

那时候，我会跟电光赛跑

我绝不回头

因为我知道

我喜欢的一个伙伴正被那些狼群们拖住、撕咬

我很清楚：他是自愿投降的

要让我们及时赶到那冰川的故乡

我们其中一个，必得付出血的代价

我也很清楚

某一天，在再次大迁徙的时候

我的脚步会故意放慢几拍

因为，那时已轮到我

将自己奉献给整个宗族 ——

我的父母教给我很少

但最重要的

他们已将它输进了我的血液中

曾经的水手

做了整整二十五年的水手

浪迹了差不多整个地球

如今，我终于像扛一个货物包一样

将自己扛上了岸

我的身材依然高挑，不过肩膀有些微垂

都是被那些该死的缆绳给拉的

我满脸络腮胡须和倦容

手上和脸上的伤疤也真不少

我整日穿着笨拙的钢鞋

从这个码头挪到那个码头

我很高兴我还有足够的力气

帮那些停泊的大船们修修补补

我依然高声地说话，高声地玩笑

我依然捧着酒碗咕嘟嘟地喝

只有在北风呼啸的晚上

面对着波涛翻滚的海面

一丝阴影会在我心里唧唧地叫 ，让我想到 ——

海对面有一个女人

她还在等着我回家

那不是个坏女人

只是，我恐怕

我已经太老，不能像她幻想的那样

跟她生一堆孩子，看他们绕欢在膝头

冰川上一群人在缓缓地走

冰川上一群人在缓缓地走

他们从地球的极点出发

穿着笨重的棉袄

在厚而黑暗的苔藓上

在狼和风的嚎叫声中

在北极熊和海中巨兽的注视中

像蜗牛一样踉踉跄跄

他们累了，蜷缩在冰砖砌成的雪屋

跪在地上向篝火伸出裂开的手

周遭寂静得可以听见他们的心跳

猛跑的驯鹿在他们身边放慢了脚步

数万年过去了

地球至少已经见证了上十次文明

这些人还在冰川上缓缓地挪着

背着他们的全部家当

像蜗牛一样

他们永远不会停下来

因为他们要找的不是“文明”

而是被“文明”遗失的一切

谁来医治这个世界？

晨曦将希望倒进每个人的空杯

他们还是在黄昏怏怏归来

泪水用衣袖遮住了他们的脸

眼睛依在，却已看不见晨光

谁来医治这个世界？

一个个心灵

被丢失在漆黑的旷野中无人认领

床上全是痛苦堆成的卵石

他们抱着柔软的枕头辗转难眠

谁来医治这个世界？

生活吸走所有的单纯仅留下日子的空壳

然后像驯服狗一样地驯服了他们

死亡坐在树杈上

俯视着每一张仓皇的脸

谁来医治这个世界？

某一天

某一天，黑暗会走过来牵走我

没有人会对此有任何异议

更没有谁会因此而降下半旗

我用过的东西

绝对不会陈列在博物馆里

倒是我窗台上放了多年的那束野花

也许会被人丢弃在荒原里

它的清香大概会在某块岩石边久久徘徊

谁也不会意识到缺少了什么

谁也不会因为我而悲哀

我所爱的人

也早已把自己交给火焰

只有跟我混得烂熟的

那些狐狸、蜗牛、猫头鹰和小鸟们

会有几秒钟的沉默

当它们发现

通往森林的那条寂静小径

一夜之间

似乎宽了许多

某些人

某些人从来不会想许多

当他们被扔进生活的壁柜中

他们会从容不迫地

将杂乱的日子一层层码好

并将权力和金钱小心地放在

最上面一层

他们很少跟自己过意不去

所以他们看上去，总够年轻的

世界也倾向于善待他们

很少故意扭伤他们的脚

他们的眼神总是上了锁

他们的微笑像丝绸一样亮

当他们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们也很少沮丧

只要饭桌上有肉、面包和葡萄酒

他们对窗外来来去去的阴影

和偶然的惊慌尖叫

也会无动于衷

广场上

广场上人挤着人，他们踮脚瞩目

那年轻的壮士

向抱着婴儿的妻子投去最后深情的一瞥

再看一眼远处的河流

然后，将头从容地躺在锋利的铡刀之上

他喊了声“自由万岁”

但谁也没有听到

他们看到的是

他的鲜血流在青石板上，像雨一样开花

多年后

广场上 还是人挤着人

他们在假山的喷泉后面

一面吃着爆米花一面观看最流行的泳装表演

也有年轻的女孩在年长的男士身边逡巡

用她们的青春跟他们做着并不等价的交换

更远一点的高楼上有一群黑鸟

它们时不时咕咕叫着

并用壮士脸上曾有的表情

凝视着

远方的那条河

手的历史

最初，他们用骨节粗大的手攀在树上

而为了爬得更快

他们也不吝啬把它们当脚一样使用

后来他们腾出手来捡树枝和生火

然后又用它们来

打造装水和果子的石杯、石盆

篝火渐渐大了，烧成了窑火

他们不想浪费

干脆在那里面烧烤陶质的罐子

有人去世的时候，他们也会

将他装在那刻着花纹的泥罐里面

这样看来体面多了

而且他们还可以低敲那凹凸的罐面

让它用哑音唱着葬歌

无聊的时候

他们也会把树杆削尖做成弓箭

在彼此身上发射逗乐一番

后来他们越来越勤劳

干脆用铜制铁制的工具

在田里从天亮忙到天黑

当然，农闲的时候他们也可能用它们

来玩一玩战争的游戏

如今，他们的手已经灵活到

在地球上不动声息地

一面制造着天堂

一面制造着地狱

另一种快乐

透过冰冻的玻璃

他们看着各自开心的脸

笑声从鲜红的嘴唇中滑出

变成空虚的云

紫色酒杯发着迷人的树脂香

并在白皙的手指上缠绕

花瓣优雅地落下

被旋转的裙摆接住

有人在交换着驻颜之术

有人在谈着国家大事

咖啡壶倒出的温暖变冷又被加热

快乐忙个不停

从一间房走到另一间房

从一条街去到另一条街

但我依然坐在孤岛上，两手空空

他们的快乐

永远不是我寻求的那种

光的治疗

黑夜回到洞里休息

黎明从巢里飞出

穿着金袍的太阳

拿着听诊器

放到世界的胸口上

群山、树木、花草

鸟和人，还有巨兽

全都温驯地低着头

接受他的治疗

云站在太阳的下手

在他需要钳子、镊子、纱布、药膏等的时候

给他适时地递上去

然后将他开的药方

用光的形式

发放下来

给一个盲人朋友

你说话的声音很粗

鼻音也很重

歌喉却很深很柔

有时候你长时间不说话

也不唱歌

你看着自己的呼吸

像一只深海的老龟

你曾用全心祈求智慧和安静的生活

你被给与了

但同时被取走了

光明

他们都说这个交换得不偿失

只有你，不置可否，微笑着

那些没有重量的

云，飘过来，遮住星星

雪，落下来，罩住树林

风，吹过去，熄灭街灯

火，烧起来，灼热大地

绝望，走过来，用硕大的影子遮住希望

那些没有重量的

总是最重

总是在黑夜来临

我的人生

山坡上，水潭边

鱼，同着金色的光点，在水上跳动

一只白鸟拨拉着潮湿的土壤，一面沉思

我抱着山顶

还有满怀的梧桐花

跟两只青蛙说了话

看着一群蚂蚁

将一颗熟透的野莓

搬回了洞门

接着，趁着我的肺充满花香之际

我写了一首诗，给亲爱的你

然后，我睡着了

山谷里，狗睡着了，牛睡着了

村子也睡着了，在树荫中

这就是我的大概人生

其它的一切

如果不是多余，至少可以忽略不提

一条河出走了

一条河出走了

信不信由你

就在昨天晚上出走的

它带走了所有的鱼和岸边的花

只留下了一些沙砾和卵石

它一言不发地走了

它为什么走了，它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谁都不知道

那些岸边的树也许知道

那些笨重的岩石也许知道

但它们只是踮着脚看着远方

对拥有的秘密守口如瓶

清晨的林

清晨，我走进林间

太阳提着金桶，弯下腰

浇灌那些仰头的树木

他先浇一小片树，然后另一小片

其它的都站在幽暗中

耐心地等待轮到它们

瑰丽的光影

带着沉思的表情

在林中穿梭

我放下我的焦虑

像一棵树安静地站着

听着那提桶人渐近的脚步

按钮

那里有一个按钮，一个红色的按钮

不要去按它，永远不要

不然，闸门马上会落下，无声地

将你关在那漆黑的洞里

永远，爬不上来

不要去按那个按钮，那个红色的按钮

上面清楚地标着：忧愁！绕行！

阴与阳

一条缎带 ——思想的缎带

一边阴，一边阳

我们在这条彩带上奔跑

时而跌伤

时而爬起来再跑

为了一个可能完美的生活

我们试图将缎带的两边连起来

像一个圆一样

但它们之间总是

差了那么

一点点距离

每一座山都是孤独的

像海一样壮观

像云一样逍遥

像雾一样神秘

像森林一样广阔

是鹰的故乡

河的发源地

风的避难所

石头和花被它震慑

瀑布和鸟为它着迷

但是

每一座山都是孤独的

需要

螳螂需要

根据叶子的颜色

调整自身的颜色

去捕捉更多的虫

战争需要

很多强健的身躯

和不那么强健的大脑

去发动更多的战争

人需要

将梦的碎片藏在

沙发下面

将受伤的脸藏在

电脑屏幕的后面

去粉碎更多的梦

过河

这是一条隐蔽的河

水并不很深

但很急，比我想象的急多了

我不会游泳

但需要从河的这一边去到那一边

我的右脚畏惧地踏上一块石头

左脚还悬在空中

我的身子踉跄着

就在绝望的时候

一块扁平的小石头

悄悄滑到我的脚下

我的右脚又提了起来

寻觅着再次落下它的地方

我不敢奢望巧遇到一块

可以同时搁下两只脚的石头 ——

因为我发现

我贪心的时候

总是跌倒最多的时候

就这样磕磕碰碰地

在这黑暗而雾气弥漫的河里

我走着我的一生

我唯一的亮光

来自于我心灵的最里面

对于人，我没什么好说的

对于人，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曾在他们身边来来去去

他们总是装作没有看见

他们用各种方式告诉我我并不漂亮

而当我发现

我的心灵深处

有一个非常美丽清静的地方

他们总是试图

把躲在那里的我强拉出来

我讨厌的人并不太多

但爱的也屈指可数

我说话时他们充耳不闻

当我把严肃的话写进诗歌时

他们又说我幼稚

有一次我的灵魂碰巧撞进了另一个空间

这是我第一次从一个不同的角度来看人 ——

他们看似在拼命地奔跑着

脖子也转得很快——朝着各个方向

但他们的脚却在原地不停踏步

就如一只不小心跌入陷阱的猛兽

无助的蹄子疯狂地刨着泥土

一个人的马拉松

没有训练，没有热身

猛然间

从起跑点弹开了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

没有给养站

没有任何路标

没有一条预定的路线

一个人，在崎岖的山路上跑着

依稀中，听到杂乱的脚步声

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不知道冲刺线在哪里

不知道谁会在终点等待

无论刮风下雨

无论寒冬酷暑

一个人疯狂地跑着

气喘吁吁地跑着

满头大汗地跑着

带着满身的疼痛跑着

但愿最后 ——

被夕阳接纳

被虚无接纳

被璀璨的星光接纳

当我跟爱说再见的时候

当我跟爱说再见的时候

一只无形的手伸过来拉灭了我的灯绳

我在自己的屋子里摸索着一次次跌倒、碰伤

我听到老鼠和蜘蛛在开着庆祝会

我想赶跑它们，但谁也不再当我是主人

当我跟爱说再见的时候

四周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风把远处的枯叶吹过来，堆积在我的脚旁

一只又一只，我池塘边的小鸟展翅飞走

水还有满满的一潭，但里面已没有欢乐的鱼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

到处都是人 ——

逛街的人

玩电子游戏的人

讲电话的人

数钞票的人

皱眉头的人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

人的面目和表情却越来越相似

身体的距离无限缩小

心的距离无限扩大

当他们实在需要一点空间的时候

他们才用感冒或别的什么流行病

把自己稍微隔离

自身

风听着风

雨看着雨

河端详着河

火观望着火

阳光审视着阳光

黑暗视察着黑暗

鸟查看着自己的翅膀

狮子半闭着眼睛

瞧着它来时的路

秋天皱着眉头，凝视着秋天

人别过头去

不看自己

他去看一片云

但云已不在那儿

一千个人当中

一千个人当中

至少有一半是演员

有些上台，有些不

一千个人当中

三分之一在抱怨

三分之一被抱怨

略少于三分之一什么也不说，但皱着眉

一千个人当中

七百多个在接电话、用电脑、看电视、玩电子游戏、发短信

接近一百个在睡懒觉

一百个左右在逛商店

还有零星的几个在看医生、看牙医、修剪指甲

一千个人当中

至少一半有大学文凭

四分之一是硕士

八分之一是博士

他们大多数都在打工

给那八分之一没有文凭的人

一千个人当中

一定有接近三个是宗教狂热分子

有四十四个认为应该有天堂和地狱

有十一个相信因果报应

其他的，什么都不信

一千个人当中

至少有五个人士变得著名，通过不同的方式

有五百多个想成名，用最便捷的方式

其他的无所谓，他们宁愿看球赛或跟情人幽会

一千个人当中

九百五十个在赚钱

四十九个在数钱

只有一个在看星星

一千个人当中

也许有一个诗人

也许没有

相似点

一只蜗牛，一个诗人，一颗葡萄有什么相同？

它们都有些害羞

不喜欢太吵

太吵了蜗牛会躲进甲壳中

诗人没有甲壳，他也许会缩进字典里

好久都不出来

至于一颗受惊的葡萄

它会滚到一个它不喜欢的人的嘴里

它们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特点 ——都喜欢黑夜

葡萄会在黑暗的枝藤上沉思

蜗牛会在夜晚去拜访瓦砾那边的朋友

而诗人

他会在黑夜里捣碎诗歌

将它们以草药的形式敷在

白天撕裂的伤口上

证人

我们活着

但对此并不是十分肯定

因为总有一个疑虑的声音在耳边细语：

你真的存在吗？证明给我看看

于是，我们用忙碌来证明这一点——

忙上学，忙工作，忙结婚，忙生孩子，忙离婚

当实在没什么好忙了

深夜里

我们会长久地坐在镜子前

呆呆地凝望着那诡秘的玻璃

几乎是用哀求的目光

恳求它做我们活着的证人

交换

心安理得地用日子做着交换

以为自己是个精明的商人

直到有一天才发现

卖出去的都是自己最舍不得的

换回的却是可有可无的

关上店门

使出全身解数保存那仅有的库存

但那曾经堆得高高的货架

还是一天一天变空

给卢梭

<